這次去浙江安吉鳳凰高爾夫球場打球,沿途成片成片的竹林,無邊翠綠,隨風起舞,宛如海洋。我的思緒,隨著延綿的竹浪,回到了故鄉(xiāng),回到了孩時,勾起了那靈魂深處的竹之情結(jié)。
我生長在湖南寧鄉(xiāng)的稽嘉山下,現(xiàn)在還清晰記得,山谷山坡,水邊地旁,庭前屋后,到處是成片的楠竹,而數(shù)量集中品質(zhì)最好的竹林,當屬塔子山溝。說是山溝,其實是一片并不開闊的山谷。那片竹林,沿山澗溯流而上,從山谷逆坡而爬,密密麻麻,大小相間,一株比一株高,根連著根,葉挨著葉,延綿不絕,蔚成竹海。
窮人的孩子早當家,十來歲開始,就得上山砍柴火。去竹林里砍灌木,是伙伴們喜歡的選擇。濃密的竹枝遮擋了烈日,渴了喝口清冽的山泉,稀疏的柴枝容易下刀,系柴火時順手披兩根低矮的竹枝就地解決,偶爾還能拾到可口美味的竹苼……年幼的我們,在勞動中學會了去繁就簡,學會了過程中享受快樂。
竹的用途,被開發(fā)到淋漓盡致。新陳代謝后枯黃的竹葉灑落地面,三五天就有一層,收集起來,一筐一筐的擔回家,是不錯的燃料;春天破土的春筍,冬天地下的冬筍,是餐桌上的佳肴,多余的曬成筍干,是青黃不接時節(jié)下飯的美味;剝落的筍殼,是紙漿的上好原料;竹子生長四五年后,陸續(xù)砍倒,大一些的用來蓋房,小一點的請篾匠制成籮筐、竹席、竹椅、簸箕等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工具、家具和用具;竹枝摘葉后扎成掃帚,竹尾削光后做掃帚把……竹制品和掃帚自家用不了那么多,成批的販出,是一筆很大的收入——孩子們的學費也在其中。
從祖輩開始,人和竹一直和諧相處。密集的春筍,才能間隔挖幾個上餐桌;不到四年的成年竹,不能砍倒;竹枝不能隨意披掉;竹身不許刻劃;地下的竹鞭,絕不許挖斷。是啊,和諧相處,不濫砍濫伐,這母親般的竹林,得以生生不息,世代常青。
竹林有三災,春天的颶風,夏天的蝗災,冬天的冰災。雨后春筍節(jié)節(jié)高,長得兩三丈高時,下身已成竹,上身還是筍,一場颶風,筍尖盡數(shù)折斷,留下竹身仰天長嘆;夏天竹葉繁茂,香甜可口,蝗蟲大軍掠過,寸葉不留;嚴冬遇上湘楚大地的潮濕空氣,冰凌愈來愈厚愈來愈重,爆竹聲此起彼伏,成片的竹林爆裂倒下。一場災難過后,要很多年才恢復元氣。
我在十二三歲時,學會了做篾活,劈竹,破篾,織涼席,編斗笠,像模像樣。還創(chuàng)造性的織了兩個竹燈罩,糊上白紙,十瓦的白幟燈亮度能超過五十瓦的。那個手巧啊,大人夸贊,伙伴羨慕。村里一個有名的篾匠給我媽說,長大了把他女兒嫁給我。遠在家鄉(xiāng)的姑娘,你現(xiàn)在可好?
寫到這,忽然有個假設:當年,不拼命讀書走出來,留在那大山腳下好好做個篾匠,那我的人生,又是怎樣一番天地呢?